【想像島國|EP03】想起來真毋願 siūnn-khí-lâi tsin m̄-guān:含冤莫白32年的迢迢平反路,專訪蘇炳坤大哥
島國前進執行長 陳惠敏/專訪
島國前進基金會/整理
1986年3月23日新竹金瑞珍銀樓發生雙人蒙面歹徒搶案。1986年6月19日凌晨,當新竹警方衝進蘇炳坤家中的那一天起,蘇炳坤與陳色嬌夫婦倆的人生就走向了一條不曾料想過的道路。夫婦倆曾有過的夢想和雄心壯志不再,全都只集中在如何替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呼喊清白,奔走平冤。這條路一走32年,歷經逃亡、入監、保外就醫、總統特赦,許多司法界的人士都知道有問題,卻始終無法找到「改正錯誤」的那把關鍵鑰匙。一直到2018年8月8日再審無罪判決確定。司法紀錄上的清白終於到來,人生已去了大半。
在年初的週間日常,島國前進執行長陳惠敏特別拉車至新竹專訪了蘇炳坤大哥,藉由當事人蘇炳坤親自現聲,娓娓道來32年來的努力和一路上的貴人,「自己要堅持,要為自己的清白去找路」。沒有認錯的司法改革,如何可能?邀請大家一同思考。
點擊以下連結可收聽線上Podcast
【想像島國|EP03】想起來真毋願 siūnn-khí-lâi tsin m̄-guān:含冤莫白32年的迢迢平反路,專訪蘇炳坤大哥(上)
【想像島國|EP03】想起來真毋願 siūnn-khí-lâi tsin m̄-guān:含冤莫白32年的迢迢平反路,專訪蘇炳坤大哥(下)
***
考量到與蘇炳坤大哥的專訪全程以台語進行,有些關心蘇大哥的朋友對台語的掌握比較生疏,聽Podcast會比較吃力,島國前進執行長陳惠敏特別將當天的對話整理成逐字稿,讓大家參酌。
***
說明:【】內文字及Q為執行長陳惠敏的發問和說話,其他均為蘇大哥。()為補註。
我覺得人啊,眼光要看遠,就是要為百姓設想,設想根本就是,沒知識啊,實在啊,比我這個沒唸書的還……。話再說回來,像那些溪流,像是南投那裡,一些溪流常常在崩有的沒有的,土石流,那些溝、溪,要直直的,彎了以後水會打這塊,土就會一直崩。你就不用,就用肉粽角、海波肉粽角做下去,怎麼可能一直崩下去,很沒知識,我感覺這些官員喔。
我們這些百姓大家都知道,但是咱這些百姓在講,沒有人要聽,就要他們講的才是對的,看有影無,是不是這樣。我今日是身分特別的喔,去到法院去跟他們講下去,「你狡辯」,是不是這樣子講。事實就是這樣,咱跟他講,他說「你在狡辯」,就把你打下去。他做的事情就是對,我們做的事情就是不對的。他坐在上頭啊,咱多應(回嘴)兩句,「收押!」就銬抓起來。是不是這樣。
Q:經驗上是不是會去真的調查證據的人不多?整個經歷的過程,一開始證據就不對了……
哪有?我這就是完全警察對郭中雄做不實在的筆錄,他送給檢察官,檢察官連看都沒有,連去現場查都沒有,是我判無罪五萬元交保出來【第一次時】,我才和我老婆、我丈人拿相機去照,才知道後面沒有四樓。我們要洗清冤枉,就是我們自己去找證據的【我們要去證明自己沒有做的事情這樣】,是啊是啊,他怎麼可能去給你查,法官也沒有給你查啊,是不是這樣。所以我現在去平冤若是有些少年的學生,說你以後作法官、檢察官、作警察,一定要公正廉明,一定要到現場看,多一點時間,不要草率。你把人家判下去,對你也不好,我說實在的,人在作天在看。你要是給人家冤枉判,沒有哪一個多好啦,我今天敢說這句話,人喔,你今天有能力做到那個地位,不要去冤枉別人,多一點時間查啊,是不是這樣。
所以我這次再審,我跟周盈文、林孟皇(法官)講,你儘量把我查,我哪有在怕你查,我堂堂正正我在怕你查?我要是有沾到,我會不怕嗎?出來開記者會我也是跟他講,我要是有做,我不敢站在這裡跟你說冤枉啦,會被人家笑死。萬一被人家查到,你的臉要拿去哪裡死啊,我問你。地上要鑽都鑽不進去啊,對不對。是不是這樣。
我去到哪裡我都大大聲話講,我說,我喊冤沒有用,要大家來跟我喊冤才有用。我自冤枉開始,我就說這句話,我自己喊冤枉沒有用,所有的妳看,所有的陳情,哪一個人沒有跟我說冤枉,連馬英九都跟我說冤枉【都沒有做什麼,什麼都沒做】,對啊,是不是這樣。
這不是我自己說有用,要大家跟我認定才有路用。
Q: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才覺得說,好像有機會可以讓真相出來?
我這次會去找到平冤,良心說是我自己的努力,我自己的努力,確實的。我就是小英總統就任,顧立雄要做不分區,顧立雄以前就是在民間司改會,我剛開始冤枉時,民間司改會剛成立的時候,他還沒有做服務處的時候,他約在一個什麼所在,我忘記了,在地下室。顧立雄透早穿一件短褲,和我見面。很輕便、很隨和,就看一看,他就知道我冤枉的了。就交給民間司改會去辦,那時候就是林永頌就開記者會。這次就是我看見顧立雄去立法院當立法委員,不分區的,我就打電話去給他,顧立雄說,我是在立法的,不便插手這款的代誌(事情),我介紹一個單位給你,平冤,有電話,我就打過去,打給平冤。真的接了喔,我說「我是蘇炳坤」,大家聽到蘇炳坤之後,蘇炳坤這案就很大,怎麼會跑來這裡。就約我時間去,我就講給他們聽。
我自從被人冤枉,跟李文傑(律師)說的,到今天講的,都同款(一樣),到日本去演講也是一樣。士翔(平冤執行長)跟我說,「蘇大哥,我講的他都有幫我錄在電腦裡,問我要不要看。」我說,「不用,都在腦袋裡,講出來一模一樣。」有時候會前面講到後面而已,一模一樣。【事實都一樣,資料都一樣】同款同款,妳去看,如果我今天沒有被冤枉,說白賊話(謊話),今天和明天講的就不一樣了喔,就要兜過來湊過去了喔【說謊就會每次講都不一樣,像是一個新的故事這樣】,我講的就是一樣,一模一樣。
Q:你是哪一次?我看你的介紹,你說過,其實一開始感覺,我就沒有做,我就去跟你講一下,你叫我去我就去嘛!反正我就是沒做。到什麼時候你才覺得這事情不太對勁,好像硬要拗,是何時?是刑求的時候嗎?
透早五點多我工廠在樓下,我住在二樓【東大路那裡】,我那時候在做竹東一個叫何啟安婦產科診所的裝潢,透早五點多就來敲門,那時候夏天,我穿一條短褲、一件POLO衫就從二樓衝下來,門打開,問說「什麼事情嗎?請進來坐」。「幹恁娘,塞恁娘,嘜擱假」,用𧮙(tshoh,罵)的。我說「什麼代誌是某?」「嘜擱假下去了」。【他一進來沒有說他是警察嗎?】無無無(bô bô bô),就跟流氓一樣,掛牌的流氓。我說,什麼事情進來坐?就從我的褲頭抓起來走出巷子,那時候東大路正在拓寬,我太太正好跟過來,我太太說「什麼事情?」我就跟我太太說,「我也不知道,我跟他去看看,等等就回來。」我太太要跟著去,就說要告我太太【蘇大嫂:妨礙公務。我就看說上班哪有人這麼早在找他,他就出去了,我就跟在後面出來看,走到巷口就抓他,看到要把他帶走,我就問先生,你要把他帶去哪裡?他就說,妳不要問,再問就告妳妨礙公務。我那時候也不知道妨礙公務是什麼,我就一直跟,緊張得很,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,就坐在那邊傻傻地等。】
我那時候完全不知道什麼事情,車子就坐著載我到刑事組,消防隊對面,一個刑事組。我問說要載去哪裡?就說要載去青草湖。就載到青草湖。青草湖派出所早上五點多,就是古早的那種鐵門,外面直接開門。打開以後我就看見我的工人,我就說「這個是我的工人,四五年前有欠他一萬多元的工資,有跟他吵架。」「幹恁娘,嘜擱假」。就被拉進去,進去樓梯上去,再彎過去,還沒有到二樓,這些刑事是之後我才知道他們的名字,叫做張瑞雄,一上去就對我的臉頰打下去,我的眼鏡就掉下去了,就把我帶進去,他說我開車,我帶阿水把東西拿去哪裡了?我說,「我不會開車,我出去都叫一個姓溫的或姓陳的載我,這都可以去查的,阿水是誰我不認識,什麼東西你要跟我講。」就只有用𧮙(tshoh,罵),叫我把衣服、褲子脫下來,剩下一條內褲,綁起來,我那時候就莫名其妙,到底是什麼事情,就把我吊起來,毛巾摀著就開始灌,一直反反覆覆做這個動作,這樣問。我就說,你要讓我對質,什麼事情。「幹恁娘、駛恁娘,嘜擱假下去了」。就這樣。我們就沒有做,是要講什麼。我也是照常這樣子一直講。
過一會兒,王文忠就是刑事組長,後來我才知道這些人。進來,問張瑞雄和朱崇賢有沒有,他們說「沒有」。「幹恁娘、駛恁娘,這麼大堵,換我。」然後又繼續灌我。輪流。後來把我放下來,張瑞雄腳就踹我的腰,我現在腰如果站久屁股後方會酸,後來又怎麼弄妳知道嗎?用毛巾擰緊,喉嚨掐著,開始灌水,那時候差點死掉,喘不上氣。喉嚨掐著怎麼喘氣,張瑞雄一直打我,叫我「蘇ê蘇ê」,我才又醒來。怕我死去。那時候戒嚴,死管你去死,隨便找個理由就讓你死了,是不是這樣。就像是李師科案裡王迎先,把人家的肋骨撞到斷,忍耐不住從橋上跳下來。要不是後來抓到李師科,就說他畏罪自殺。所以我現在被人家冤枉,他們會弄什麼事情我都知道【有經驗】,他們要怎麼搞我都知道。
刑求刑沒有,就帶出來外面,我們在講就是「椅寮」(長板凳)坐在那裡,朱崇賢就叫我把頭髮梳一梳,那時候頭髮很多,不像現在都沒什麼頭髮,叫我把頭梳一梳,我說「不用啦」。買麵包和豆漿給我吃,我說我現在吃不下【軟硬兼施就對了】,已經都全身軟趴趴了,哪還會想要吃東西?那個張瑞雄就又過來了,「幹恁娘,駛恁娘,還不承認,恁北把你弄成耳聾」。旁邊就有個警報器就要把我弄成耳聾。朱崇賢就說,「好啦好啦,麥啦麥啦」。隔一陣子就把我帶到樓下,一個大理石椅子,我就坐在那邊。一個就要來幫我做筆錄,那個許軍去,我看到他,以前也是我們的管區的,但是他當我的管區沒有當很久,我跟他講,你也知道我的做人(為人)。他怎麼跟我講,他說,我沒有給他好處,就一個筆錄問我說,你開藍色小貨車什麼什麼,寫好就問我要不要請律師。我心裡想說,我又沒有犯罪,為什麼還要花這個律師費?如果是你也會這樣子想啊,對吧。【就想說我再解釋清楚就好了,你再查清楚就好了啊】
後來,就有一個人走過來,叫刁建生,「你再不承認我就拿槍斃了你」。【很多年後他不承認他講過這句話】我心裡想,我又沒有做你是要我講什麼?他就說,「你再不承認我就拿槍斃了你」。講這種話。【就是恐嚇你,而且在戒嚴時期我們也覺得真的會發生啊】對對,對啊。會喔。把你打死、把你殺死好像在殺死一隻螞蟻一樣。哪需要理由。以前國民黨從大陸過來就是這樣,晚上睡得好好的,隔天就看不到人了。是不是這樣。我們那時候的時代到現在我們都知道,像是一貫道,以前要進去都不能一起進去喔,要一個個進去喔。如果一群人進去,會說怎麼樣妳知道嗎?【結社,組織犯罪】對對對,他說你們這麼多人就是在想叛亂什麼事情,就把你抓走。以前要抓是怎麼抓,找三個人證明說你白吃白喝,就抓走了。【一清專案】以前是很夭壽骨的。然後,問問就沒有。【所以你說你自己清白,也是擔心自己會被硬拗啊】對。我那時候我要跟張瑞雄拿眼鏡,張瑞雄打我巴掌我的眼鏡掉下去,張瑞雄就說,「幹恁娘、駛恁娘,你又沒有要做什麼,幹嘛戴眼鏡,不用戴眼鏡啊。」
後來要送出去,到要上車的時候,才拿眼鏡給我戴。把我和郭中雄說要送到市內刑事組,送來我就看到我某(老婆)。兩個插著我,我就無法走路。【看到你老婆是什麼心情?】我老婆問我說,什麼事情?我說我也不知道。【你到那時候還是不知道?】不知。把我帶到不知道四樓還五樓,把我銬在那裡。一個警察走過來顧我,我就講給他聽。我不知道什麼事情,就撞(打)我刑(求)我,我就一直哭。經過沒多久,就把我帶過去銬在壁邊,用鐵管銬在旁邊。我的工人郭中雄走來走去,我看刑事這樣,筆錄這樣寫寫又撕,寫寫又撕。正好有一個攤販,以前攤販沒有繳錢會被抓,被抓來坐在我旁邊,郭中雄站在我的前面,「豬ê豬ê」,以前我的外號叫「豬ê」。「我實在是被打到受不了,我才咬你這樣」。那個女攤販有聽到,我就跟那個刑事組長講,他坐在桌子旁。【後來有沒有傳他出來做證過?】要去哪裡傳?沒法度。我就跟刑事組長講,是不是他咬我的,這個女的也有聽到。他也沒有應我,郭中雄又拖到裡面繼續打。還沒有打之前,刑事組長有問郭中雄要吃什麼,他說要吃雞腿、滷蛋什麼的,然後一講完又拖進去打,打的聲音大小聲,出來就瘀血、流血,筆錄開始一直改。【改到他們要的版本】但是,你要害我,你要把我害到死,你也要改得好一點。所改的,完全沒有事實又沒有證據【破綻很多】,你要把我害死,為了你要搶功、做功勞,你也要寫得完整點。
後來結束後,宣布破案【開了個記者會有看到】,我不是有戴眼鏡嗎?張瑞雄靠過來,記者在拍照,他把我眼鏡拔下來,所以你看那個破案的記者會我沒有戴眼鏡,把我眼鏡拿去丟。你普通人如果有犯罪,有需要把眼鏡拿去丟嗎?不用啊。所以他就是知道去偷金瑞珍銀樓的那個人,沒有戴眼鏡。報案的是165–168(公分)、體型瘦小,和我有什麼關係,完全沒有關係啊。報案的是說從隔壁樓上爬進去,郭中雄說,是從後面四樓,後面根本沒有四樓啊。所以這完全就是胡言亂說【一開始劇本就亂寫了】。我剛才就說了,你要把我害死,你也要寫得好一點。結果都不是。宣布破案後,我才知道我去搶了銀樓,莫名其妙。
到11點多,送到新竹地檢署,那晚正好是高新武值班【是值班檢察官】,我就跟他喊冤,我太太也有去,以前哪有人在交保,那晚就送進去了。送進去好小間【算是地檢署是第一晚】,第一晚,看守所進去,那房的人也都很好,我進去以後,其中一個犯人就提了一桶水桶出來,腳鐐就把我釘上去了,那條《整治盜匪條例》那時候是可以判死刑的,就把我銬起來就進去了。【幾個人一間?】六個還七個,我忘記了。進去很好,我沒有帶衣服什麼都沒有帶,有一個就問我有沒有吃飯,「我沒有吃飯」,他就剖了個小玉西瓜要給我吃,拿內褲給我換,身體洗一洗,躺下就睡了。很累了。成天都沒有吃,還被打得快要死了,就睡了。隔天起床後,那個人跟我說,「老大老大,你整個晚上睡覺都一直喊冤枉,到底什麼代誌?」我就講給他聽,一直哭。裡面有一個叫做「房長」,在負責發落事情的,他說,你吃一吃我叫少年仔幫你洗就好。裡面還有關一個好像是老師,也是對我很好。裡面大家都對我很好就對了。以前菸沒有開放,那些猴囡仔用老鼠尾巴,就是寫狀子比較白的地方撕下來捲,煙就搓一搓變得比較細一點,捲一捲一支一支的,插在旁邊,抽菸不能讓主管看到,他們都點整根的讓我抽,但是我抽幾口就讓他們輪流抽,因為那時候是很貴的【奢侈品】,只有我那時候我老婆會寄錢進來,用寄金簿出去買黑的,一千元不知道四包還幾包【很貴耶】妳不知喔。【算是裡面的黑市交易】對,裡面在賺的。
六月十九日收押,到七月初五開一次偵查庭而已,老闆老闆娘站在那裡,檢察官坐在那裡,我說,老闆、老闆娘看一下,如果是我你就說是我,如果不是我,你就說不是。然後就又收押了,再移交給法院這邊。那時候我進去關的時候,我太太有請李文傑(律師),看我講的有沒有一樣(註:手指敲厚厚一疊偵察筆錄卷宗)。李文傑和我見面後,就跟我太太說,妳先生確實是冤枉的。就開始開庭,是洪清江、葉大淵、邱永祥(法官),後來還我清白,判無罪,五萬交保,中間的過程就不講。出來。我傻傻呆呆,去開記者會,說要請求國家賠償,沒幾天,林恩山(一審檢察官)就又上訴到高院去,高院開庭就是常尚信(法官)、林晃(法官)、另外一個比較沒關係我不知道什麼名字(註:陳佑輔法官),那個問案非常夭壽骨。郭中雄去搶北門街那家銀樓,是褲襪,金瑞珍被搶的是毛織品套頭,光是那個褲襪就一直在問金瑞珍的夫婦,「是不是這個?」老闆說,「不是」。是不是?「不是」,不是又一直拿著,問了四五次,李文傑出來跟我說,「蘇先生,你要有心理準備」,結果,那天判決我去,給我判15年。「審判長我是冤枉的,你為什麼判我15年?」「你不服回去,十天內上訴」。我們就上訴到最高去,結果被駁回,那時候呆呆的,什麼叫「被駁回」咱也不知道,才去問鄰居,就是死翹翹就要去關了喔。我怎麼可能去關,就開始請律師,這些比較不重要的我就不太記得。
我太太就去跟高新武說,再去跟他延,高新武說好,讓我再延三個月,延後執行三個月。到了以後我太太又去,他跟我太太講,「你回去跟你先生講,一面跑一面打官司」。【他還教你耶】對啊,那都有寫出來,報紙也都有刊出來過,不能亂亂講的。他(高新武檢察官)現在已經過世了。謝啟大也說確實的耶。【他們是想說在裡面關就比較沒有希望去替自己伸張這個清白啦】就開始去監察院(到處去陳情),延押之後要去關,我那時候都躲在家裡,有一晚來敲門,我以為是要來抓我,我就跳到後門去,跑到光復路一間大樓,姓莊的,跟我也是朋友,我就跑去他家,我在講給他聽,遇到我義父站在旁邊,聽我講完,他說,「你冤枉的(手比著我),我來幫忙你。」開始就一直幫我寫狀紙。後來,很早的時候他都寫報告都沒有效,最後就是存案,後來我又都在家裡,中間有些忘記了,在家裡看電視看見翟宗泉,那時候做法務部常務次長,我太太去跟他陳情。他叫我太太給他一點時間,結果,他才把公文給新竹地檢署,那時候陳永昌(檢察官)已經退下來了,提出再審和非常上訴也是駁回,他才交給彭南雄(檢察官),彭南雄檢察官才繼續辦,我義父才去跟他陳情,還有記者一直寫一直刊出。沒效。【其實中間都有很多人想要幫忙吼】貴人很多,貴人很多。我去陳情都講,「我喊冤沒有用,要你們」。後來,翟宗泉才調做監察委員,就變成存案,存案就死了,才又再拿出來,才又交給趙昌平。我被抓去關,我人在新竹,翟宗泉當監察委員,他就跟陳孟鈴(監察委員)來新竹監獄看我,陳孟鈴直盯著我看,我也直盯著他看,(陳)才跟翟宗泉說,他確實是冤枉的。【他還跟他講】他就一直盯著我看,我也就一直盯著他看。我們如果有做虧心事,頭就低低的了【怎麼敢去看人家】,對啊對啊。
後來,我就被抓到看守所了,去長庚拿藥,他把我抓通緝犯,雨下很大,被抓到我就打給翟宗泉和彭南雄,彭南雄調去桃園,我就被送去新竹看守所,裡面有一個就說,你這個會慘,會送到台北監獄啊,台中啊、台南啊、高雄啊,這些大監獄,我就煩惱了。後來我太太和謝啟大、林佳琛(前聯合報記者)去找那個陳聰明(新竹地檢署檢察長),陳聰明才下令,隔天報紙就刊出來了,頭一次從看守所帶到監獄這邊,他沒有替我上銬,科員帶的,他瞭解我嘛,我怎麼可能跑,跑也跑不掉。跑了講得難聽點,是不是更糟。送到中央台,說「我們這裡沒有收十年的啦」,又把我退回去。隔天,報紙出來以後,又把我送出去,也沒有把我上銬,我就沿路走沿路哭。送出去,有一個人就揮手叫我,那是戒護科長姓鄭,他也是最近才過世,把我叫到旁邊,他說「我把你當作無罪之人看待,不幫你理光頭,不給你下工場,叫一個人給你照顧」,把我叫到德二舍。德二舍就是關那些病人的,和一些違規的【有點像是病舍】,小小間的。【所以沒有下工場】也沒有理光頭啊【沒有理光頭很特別】。
一開始叫來顧我的那個很好,後來又換了兩個,就糟蹋我了。就是違規的,兩個來跟我作伴,不然房間就小小一個。他沒有錢,我有錢,叫我去買,我說我吃不下,這樣也不行,也要給我欺負耶。【算是在裡面第一次有人欺負】也不算欺負,就是用話在那邊激我(糟蹋我),心頭就很阿雜。後來,一個換走又換一個,換到對面,有一個就對我比較好。那時候就缺煙,那時候的主管姓吳,我前幾天才跟士翔有去找他,他來新竹監獄說看一個說也是冤枉的,我們有去找他。對我很好,後來,他就叫我過來說,「蘇炳坤我看你這樣不是辦法,你天天哭,那這樣好不好,主管喔……」【你那時候真的天天哭喔?】天天哭啊。【為什麼?想到就甘苦喔?】想到就甘苦啊,到底在關什麼的,我們都不知道。他說,「這樣,叫你出來,把你這地方整理整理喔,舍房門擦一擦,出來走動走動」。我說「好」,然後就拿菸給我抽。裡面是不能買菸就讓我買菸,違規和病房不能抽菸,就讓我買菸。後來,新竹有個叫林OO,也是犯罪來關,和我關在一起,太小間,後來戒護科長把我帶到中央台旁邊,較大間,都關一些雜役、我、戒護科雜役、中央台雜役這樣。我去蹲廁所什麼的,中央台主管就來寫紀錄了。晚上如果煮點心,叫雜役就端了整臉盆來,蛋整個滿滿都是,我哪吃得下,我攏叫他們端去給囡仔去吃。對我是很好。主任說,「蘇炳坤,我們看多了,你這個是在關阿斯巴拉的(註:兩光的意思)」,後來林OO就保外出去了。
後來有一天在寫信,突然左眼看不到,我就跟主管講,主管就開始緊張了。那天正好有一個省立醫院的門診醫師,看了說要馬上開刀。【那你去哪裡看?】新竹省立醫院,不是台大。就去開刀。那時候正好要過年,讓主任開的,姓簡,人很好。住新竹有聽到我們這個是冤枉的,讓我住了差不多快半個月。【那時候有健保嗎?】有喔,有讓我用健保。照說是不可以用。【當時收容人那時候是無法用健保的】戒護科有讓我用。後來就是兩派,一派是對我很好的,另外一派就一直吵,一直去問可以出院還是不可以出院。我聽了就情緒很不好,一天到晚就問眼科、問我說,要把我叫回去。我某過年拿個比較好吃的來,就對我念,「你老婆拿菜來給你吃,裡面你就不能吃」這樣。我心裡是想說,過年,吃個比較好的,是有代誌?【住院多久?】大半個月有喔。有天就是督察來,晚上都會巡,我就說,「報告督察,我想要出院」。督察怎麼應我呢,他說「不是你說要出院就可以出院,要醫生說可以出院你才可以出院。」主管聽了就嘴巴閉起來。
出院以後就回去了,常常,有時候會甘苦,又戒護外醫出來。有一次,有一個對我很好,就打電話到家裡,拿健保卡去。一個就很臭屁,看到我丈人去就罵我。省立醫院的大廳很多人,我們腳鐐戴著然後被拉著,一個老人過去,「壞蛋、壞蛋」這樣。【印象很深吼?】那還不算,還沒還沒。那時候又出來,我丈人拿健保卡,主管就罵我,「你怎麼可以叫家裡人拿健保卡來這裡?」我就說,這也沒什麼啊。我就跟他講「可以看」,他就跟我說「不行」就跟我吼。後來我們吵一吵以後,他就說,那你健保卡拿來。後來也沒有讓我看健保卡,從我的錢裡扣掉。【讓你自費就對了,也是糟蹋人吼】對。剛回來看見戒護科長,我就跟他說,「報告科長,我剛剛拿健保卡,主管說不能看。」戒護科長就情緒不好了,說「吵什麼吵,給他看就給他看,吵什麼吵,帶進去。」主管聽了就情緒差了,就從我的房走過去,眼睛瞪來瞪去瞪著我。但瞪著瞪著也不敢對我怎麼樣。後來就常常這樣出出入入。我又是做木(工),科員就叫我替他做一個講台,做好以後,常常都會血就這樣流,眼睛。他看了嚇到,就說,那你不要再做了。他是說我常常關在那裡不是辦法【想說讓你做些別的事情,動一下,比較不會胡思亂想】,結果後來我就沒有做了。
有一天,吃藥心臟都會不好,吃安非他命心臟都會不好,他就寫說要保外就醫。我那時候沒有想到保外就醫的代誌,沒有這個概念。我去就跟另外一天的主管,人很好我知道,他帶我出去,我就跟那個替我開刀的姓簡的醫生說,【對,他可以決定這件事情】,對對對,正確的。我就問他說,「你可以開張證明給我嗎?保外就醫」他說,「我沒有開過,不然你看要叫我怎麼開,我開給你。」【他人很好耶】很好的,姓簡。第二次又去,我就跟他講說,「那你給我開『轉院的』」,轉院是在給他漏氣的,其實他開刀技術很好的。【意思是說,你沒有要處理,那我們就來找別處這樣】後來他就開了「轉院」。主管看到了就說,「你這個笨蛋,轉院給你轉到空軍醫院,你搞個屁用」。我就說,「報告主管,那這樣,送去看看,假如不行我們再來想辦法。」他說「好」。他人很好,也知道我冤枉的,人很好。後來拿去給衛生科的主管,他看了以後說,「我跟你寫得很好,我沒有報過10年的啦」,那時候少年監獄都三年多的,沒有10年的。他說,「我跟你寫得很好」。「報告主管,大概多久會有結果?」他說大概十多天。我的眼皮就一直跳,我就一邊想一邊打包,監獄四點吃飯,主管也四點要下班,衛生科的主管四點就走了,「蘇炳坤你准了耶。」「真的嗎?」他也替我高興,我們也高興。那晚,正好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主管值班,帶我去戒護就醫那個。「報告主管,衛生科主管說,准了耶。麻煩你等一下幫我打個電話到家裡好不好?」【叫家裡來接?】「沒有問題,我等一下換班就打。」【他幫你打?】打到我家,打給我太太。【說要出來了】
我太太隔天就來了。她不知道。不知道跑到監獄,還沒有接到文。(對著太太叫:妳是先到監獄,還是地檢署?蘇大嫂:我先去地檢署啊)後來又等。檢察官人也很好,我太太要說我這個都冤枉的,檢察官說,妳都不用講,妳現在在作什麼,不知道幾千(對著太太叫:妳交保多少錢,七千還八千?蘇大嫂:不知道幾千元而已啦)他就說,好,就這樣交保。【他人也很好,看你身上有多少就多少,都盡量幫忙】很好啊,都知道是冤枉的啊。我太太過來這邊,我就打包好了。出來多好的啊,出來在中央台,我關在中央台旁邊,主任說,你掀一下讓我看就好,本來都要全部倒出來檢查,很大包,本來都要翻出來。就說讓他看一眼,免得被說都沒有看。【有得交代就好了】很有力喔,整包提著就拿起來,手還拿另外一個,出去,就領,那雙鞋就壞掉了,兩年多就不能穿了,皮帶領了,錢領了,出去。看到我太太好高興。【比談戀愛時還歡喜】她騎摩托車來,我就說,讓我載。整個路途都變了【都不認識路了】,就大約。那時候已經買了這一間,就過來這間。東西放一放,過去那間屋子。
【那時候關多久?】兩年半,每個月都要開證明。裡面有一個違反醫事法他住在士林,他太太在士林榮民總醫院旁在教小學,他叫我去找他太太,說榮民總醫院有一個眼科他有認識,叫我去找他就可以了。去,沒有效。他說,「你這個沒有錯,會掉沒有錯,但不知道何時會掉。他也不敢說。但你現在就是好好的,要怎麼叫我開給你。」這下子就死了,煩惱了,就要回去了。後來我就跑去長庚,遇到一個很好的,一個年輕的,一直幫我檢查、修補,就開始一直開一直開,每個月都開給我。到有一天,換了另外一個醫生,也還是繼續開給我喔,到有一天,不知道是吃錯藥嗎?說「一直開一直開」,意思是說,你這就好好沒事。我就跟他講說,這證明我要拿,我很冤枉,我就講給他聽。他就回我一句「那我怎麼知道你有冤枉還是沒冤枉?」【聽到這也很甘苦,你最氣這個】聽到心都軟了,我和我太太就給他跪下去,兩個人就給他跪下去。跟他說,「今天你這張開給我,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開了。」他就說好,叫我等一下再來拿,他就開給我。
開給我之後,衛生科的科長每個月都來拿,他就來家裡拿。我就問「報告科長,別家可以嗎?」他說,哪一家都可以。【有就好,每個月要一張就對了】東元,就是我太太算是表哥開的,我就請我丈人帶我去。一去,那個親戚就說,眼科在這裡。那個眼科還知道我的事情,常常在看報紙,知道我的事情,說,「好,你隨時來,我都開給你。」【這樣就比較穩了】後來開開開,有一天,衛生科的主管打電話來,叫我去監獄。【為什麼?要叫你回去嗎?】有那個意思啦,沒有講得很清楚。我嚇到全身發抖,就打給陳定南。陳定南這段還沒有講,再講回來陳定南。
我保外就醫回來,陳定南那時候我知道他要做法務部長,他在當立法委員時,我就把資料都寄去給他了。我就交代小姐,妳絕對要拿給委員看。她說,「會,你這事情我們都很瞭解,很冤枉。」有一晚,透早兩三點,電話響我拿起來,我聽到他的聲音,我常常聽到他的聲音,我說「委員你好」。他說,「你誰?」我說,「我蘇炳坤」。他說,「你怎麼回來在家裡?」我說「我就保外就醫」。我就問他,「現在總統上任,有沒有特赦?」他說「通盤性的沒有,個案的有。」我就跟我老婆說,「我們可能有」這樣。那時候就是保外就醫回來,大家都開,陳定南已經做法務部長了。
那個陳小姐人很好,他的秘書,「蘇先生你不用煩惱」,我就打給她說,「新竹監獄會不會又叫我進去?」「蘇先生你不用煩惱不用煩惱啦。」公文就來了喔,公文就打去那裡了喔,說,不用了喔。然後就一直等,等到世界人權日,我那時候在賣茶葉,在鹿谷看到,看到邱義仁,轉轉轉(電視)【他那時候應該是總統府秘書長】對對對,邱義仁就宣布。【他沒有先告訴你喔,你看電視和大家一起知道喔】,不是,我沒有看到,鹿谷一個朋友,看到馬上打電話給我,同ê同ê(都姓蘇),有念到你的名字耶,我才注意看,確實有。那天就來,謝文定(法務部政務次長)來、新竹典獄長吳憲璋、衛生科長、新竹地檢署檢察長王崇儀(黃昭順的先生)都有來。謝文定進來看到我就說,「你可以出國了」。我跟他說,我很冤枉。他說,「我知」。拿了特赦令來。
後來就是我那些朋友,以前在監獄關的時候,說要幫我寫國家賠償法,駁回。我就一直想,安捏不對耶,總統給我的清白,司法沒有給我,我就打去給徐國勇,有沒有機會再審。結果都沒有。後來才打給顧立雄,才開始平反。從頭到尾就是這樣。【其實拿到赦免應該算是免煩惱會再進去安捏而已】沒有了,都沒有了啦。我就說那時候如果要再叫我進去,我就跟我老婆說,他如果要再叫我進去,我不可能再進去的,我絕對要死的,我哪有可能再給他關?那是在關什麼的。那乾脆死一死較直接,還去關?不是這樣的嗎?出來以後又去關,是在關什麼。我那時候如果真的他要叫我再進去關,我絕對藥吃一吃死一死。
【所以我們拿到赦免令之後,就一直在想說,要把清白還給我們?】對,本來就是了。人一生中,最重要的事就是這個。如果人家要說你有,你要嗎?不可能啊。之前那天我去邱顯智(立委)開公聽會,我跟不知道法官還檢察官,我就在上面說,你賠償我,總共就467萬,以前的四五百萬可以買一棟整棟的透天,現在要去哪裡買?現在我們這個就一千多,比我這還小間,不過他有電梯我們沒有電梯啦。這樣有理嗎?這款的根本,讀法律的就是說,我有賠你喔【我有就好了】。事實上來說,他如果真的要賠我,到底要用多少來賠我,是不是?我講最坦白的啦,他的意思是說,法律訂的最高就是五千元啦,你要拿也好,不要也好。【所以就是賠在裡面關的那兩年半】有關的才有,現在邱顯智就是要入這條【像龍綺的案子,他在跑,他沒有關到】,對對對,是啊。你想想看,一個冤枉的人要去給人家關?頭殼壞掉啊,大家都嘛要跑,誰要(去關)。你叫一百個人,一百個人大家都要跑。我沒有做的事情,我要去給人家關?
Q:我們再審,其實聽起來雖然這裡面你最氣的是誰?是警察嗎?
用心說,我的工人我也氣,【咬你的,隨便咬的】對啦,我要是有跟你去做,你咬我沒有關係。你咬我那,講難聽一點,講一句粗的,沒臭沒洨(註:很過份,太超過)。這些警察也是夭壽骨,沒有辦法破案你抓一個,講實在一點,你們這些警察,拿刀拿槍的你拿他沒辦法,就是要欺負善良的老百姓。是不是這樣說。這句話我沒有亂亂講,你就是掛牌的流氓啊!欺負古意(老實)人安捏好嗎?結果你也報應。檢察官你也沒有查清楚,你這樣把我弄下去好嗎?是不是這樣。人不要這樣,要將心比心。
Q:所以走這段我們應該會覺得,很簡單也是很多人會被冤枉吼。
冤枉不是只有我而已,我敢說這句話,有的人想說幾個月,算了算了,不要沾這些髒髒亂亂的,認命。有些人就是這樣。有些人是不知道要去找哪些單位來平反,找不到人。這條路要平反真的很甘苦走。【所以蘇大哥你講的很對啊,其實你覺得,這過程中,最打拼在作這件事情的,其實就是你自己】對啊,我自己啊。【要是你不堅持的話,也沒希望】沒法度(沒辦法),你就是要自己去堅持,自己要去找。我那時候被冤枉時,我隨時都是在看電視,看那個比較清官,要是被我看到,我就馬上去聯絡。司法藍波讓我看到,我就馬上去跟他聯絡。我隨時都在看電視,報紙,看比較有正義感的,我就去找。對麼。人就是要,人說「一支草一滴露」,你要為了自己的清白去找路。不然誰要幫你找。
平冤也知道,比如說羅秉成(平冤創會理事長)也知道冤枉,他會來找你嗎?不可能嘛!【不會主動來找你】不可能啦,一定要你自己去找他。不可能啦。
Q:那時候在裡面會想說,很多本來是在管我們的,戒護科的那些人,後來也算是出來以後也是有繼續聯絡什麼的?就是比較好的那些,有感情的。
有啦有啦,我剛有講,剛開始進去如果沒有那個戒護科鄭科長,我可能不知道要去哪裡關,說不定會死掉也不一定。如果他讓我下工場,日子就難過了。下工場很黑的。監獄有黑的一面。就是關在德二舍有些三重埔刺龍刺鳳的,他知道我冤枉的,他跟那些雜役說,他的意思是說,叫大家不可以欺負我,要是欺負的話,讓我知道就揍你喔。好的也是有。有些常常出出入入的,就比較沒路用,也是有。人生就是這樣,自己的命自己要去找。【所以後來我們想到平反也是有得到一個結果】用心講,路也是很難走。要開庭,走法院的吼,用心講,壓力很大的。沒有做的事情還要一直講給人家聽,事實就是這樣。
Q:那時候有可以開再審的時候,會覺得比較有進度了嗎?還是會煩惱?
他要怎麼給我們判,怎麼給我們處分,我們都不知道啊。【所以一顆心都還是懸在那邊?】對啊對啊。但是,有開再審總比沒有較贏啦,有開下去總是有希望嘛,沒開就是沒希望。對吧。你看開再審那位姓黃的檢察官講那種話,說他個人知道我冤枉的,個人知道還抗告?【你覺得他那時抗告就是在對你個人一些否定就對了?】也不是否定,他的意思就是,總統特赦就好了,現在讓你再審下去,哪裡判錯的不就死了?他的意思就是要顧他們那些學長學弟的面子,這樣就好了,你還弄這齣要幹嘛?
Q:會覺得這些司法人員,實在不瞭解被人冤枉的那種心情吼?
唉,他怎麼會瞭解。他高高在上,他做越久是領越久。【一進去就是很有保障的工作,還在決定別人的代誌】,決定別人的生與死。你絕對不能這樣,我做一個判官,我剛就講過了,把人家查清楚,查下去最要緊,不要冤枉人家。謝啟大說,「連一天都不能冤枉人家」。連一天都不行,難道不是這樣?不然來換啊。有的人也會這樣講,你一天賠五千真好,我說,我一萬給你,讓你去關關看。對否,這句話最簡單了啊。
所以吼。古早人在說,「不食人間煙火」。要叫我說不痛恨,困難啦!【就算是再審確定了,也判無罪了,這件事對你來說,也沒有結束的一天吼】
唉!真困難。要放給他忘記,【還是會常常想吼】,會啊,哪ê不會。雖然說司法是還我清白還我清白,有啦,比如說林孟皇(法官)、周盈文(法官)這些,事實上講,他們要有很大的魄力,才能今天做成這樣。今天他們判我無罪,我也知道他們的苦心在哪裡。他也會被上頭批評啊,我也知道啊。裡面也是有派系。但是這樣的判官才是應該讓社會來公定,他的職務就是這樣,要替百姓來申冤。所以我在法庭上就說,「祝你代代出好子孫」,我在那裡有向他講這句話。在場那些少年的說我怎麼會去說這句話。這是我們這一代的才會講這句話,少年的哪會講這句話,是不是這樣。【咱有在拜拜的,還是會相信說善惡終有報,而且下一代的事情】有喔有喔。我在那裡講這句話,妳知道嗎?【我知道】我沒有虧欠司法,是司法虧欠我。我有虧欠司法嗎?是司法來冤枉我的。
Q:所以你常常會把你的那些筆錄、判決書都常常拿出來翻嗎?
會啊,會看。哪有人看了心情會快活,這樣你弄得下去,這樣你冤枉得下去,實在想不懂。妳問我太太,有時候晚上都睡不著。【在煩惱什麼?】唉,妳不知道的代誌很多的。【煩惱這三個孫怎麼長大?但也是這三個孫給你很大的寄望啊】對啦,七十幾歲,妳給他想,還有幾年,眼睛一閉就沒有了,很快的耶。【所以保持身體健康啊!】我的意思不是說我怕死,是何時會怎麼樣不知道,孫還小啊。我常常說一句話,做人要快活死就好,不要在那邊拖拖拉拉。我也跟我兒子講,我要是死了,你就把我燒一燒隨便處理一下,花十幾萬解決就好。人就是這樣啊,沒有什麼好留戀的。是主要人活在世間,不要被人家誶(tshoh)、被人家撟(kiāu)最重要,做人不可能百分之百是完美的,不要說一天到晚被人家誶(tshoh)、被人家撟(kiāu),活在世間上就沒有意義了。人不可能百分之百活在世間上是完美的。對喔。
Q:有沒有什麼很想做但沒有做到的事情?
沒有啊,是沒有啦。人生就是,人主要活在世間,就是要懂人家的人情,就是這樣子而已。不要害人,不要做一些有的沒有的就好。
Q:太太咧?中間都是太太很堅持,做很多幫忙很多。
我已經說很多次了,不是在她面前才這樣說,我跟平冤去開會,我都講說我要是今天沒有娶這個太太,這個家庭就沒了。這是真的。活得身體健康較要緊。【現在就是腳比較不方便?】對啦,我之前作家具、扛家具有的沒有的,整個一塊甩一下就上來了,現在都沒辦法了。【現在不用啦,叫年輕的來就好了】現在要叫我扛差很多。現在買米回來30斤,甩一下到二樓就喘得不得了。體力一年一年差。平安就好。不然要怎麼樣。把孫顧給他大就好囉。
***
同步收看:
【鏡相人間2018】正義遲到31年 蘇炳坤案再審,2018–02–02
陳昭如/蘇炳坤冤案《被搶劫的人生》,那道司法體系的高牆(報導者), 2020–12–08
《被搶劫的人生》:蘇炳坤平冤之路,一走30年,2020–12–10
蘇炳坤,不會被忘記 — — 《被搶劫的人生:蘇炳坤從冤枉到無罪的三十年長路》(冤冤相報 no.87),2020–11-25